“没有文件,”我用虚脱的声音说,“没有人知道这回事。索拉博也是我说 了他才知道的,而我自己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个秘密。惟一知道的那个人已经走了,也许死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该怎么办,奥马尔?”
“我会坦诚相告,你的选择不多。”
“天哪,我能做什么?” 奥马尔吸气,用钢笔敲打下巴,然后把气呼出来。“你还是填一份收养申请表,期待最好的结果。你可以做独立的收养。也就是说,你得和索拉博一起生活 在巴基斯坦,日复一日,挨过两年,你可以替他申请政治庇护。那是个漫长的过程,你得证明他受到政治迫害。你也可以申请人道主义签证。那得由检察总长审 核,很难得到。”他顿了顿,“还有个选择,也许是你最好的办法了。”
“什么?”我靠近身体问。
“你可以把他重新送进这儿的恤孤院,然后填收养申请表。让他们审核你的I 一600 表格和你的家庭,把孩子留在安全的地方。”
“那是什么?”
“很抱歉,I 一600 表格是移民局的官方文件。家庭评估由你选择的收养机 构执行。”奥马尔说,“你知道,那是要确保你和你的妻子没有精神病。”
“我不想那么做。”我说,看了一眼索拉博,“我答应过他,不再让他进恤 孤院。”
“正如我所说的,那是你最好的选择。” 我们又谈了一会,然后我送他上车,一辆旧大众甲壳虫。当时伊斯兰堡巳近黄昏,一轮红日挂在西边。奥马尔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,居然能挤到车里去,我 看见他上车的时候车身一沉。他摇下车窗:“阿米尔?”
“嗯?”
“我刚才跟你说过吗?你正在努力争取的事情很了不起。” 他招招手,把车驶离。我站在宾馆房间门外,也朝他挥手。我希望索拉雅在身边陪着我。
我回到房间的时候,索拉博已经关掉电视了。我坐在自己的床沿,让他挨着 我坐下。“费萨尔先生说有个办法可以让我把你带去美国。”我说。
“真的吗?”他好几天来第一次露出微弱的笑容,“我们什么时候能走?”
“嗯,事情是这样的。可能需要一段时间,但他说可以做到,而且他会帮助 我们。”我把手放在他脖子后面。外面,召唤人们祷告的钟声。响彻大街小巷。
“多久?”索拉博问。
“我不知道,一阵吧。”
索拉博耸耸肩,微笑着,这次笑得更灿烂了:“我不在乎,我能等。那就像 酸苹果。”
“酸苹果?”
“有一次,我很小的时候,我爬上一棵树,吃那些青青的酸苹果。我的小腹 变得又肿又硬,像鼓那样,痛得厉害。妈妈说只要我等到苹果熟透,就不会生病了。所以现在,无论我真正想要什么,我都会想起她说过的关于苹果的话。”
“酸苹果,”我说,“安拉保佑,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,亲爱的索拉博。” 他的耳朵红了起来。
“绝对是。”我说,“绝对是。”
“我们会开车到那些街上去吗?那些你只能看见车顶和天空的街道?”
“我们每一条都去。”我说,眼泪涌上来,我眨眼强行忍住。
“英语难学吗?”
“我敢说,不用一年,你就可以说得跟法尔西语一样流利。”
“真的吗?”
“是的,”我伸了一根手指在他下巴,把他的脸转过来,“还有一件事,索 拉博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嗯,费萨尔先生那会很有帮助,如果我们……如果我们能让你在一间为孩 子准备的房子待上一阵。”
“为孩子准备的房间?”他的笑容消失了,“你是说孤儿院吗?”
“只是待上一阵。”
“不,”他说,“别这样,求求你。”
“索拉博,那只是很短的时间,我保证。”
“你向我保证过永远不让我去那些地方,阿米尔老爷。”他说。他声音颤抖, 泪如泉涌。我一阵心痛。
“那不同的。就在这儿,在伊斯兰堡,不是在喀布尔。我会每天去探望你, 直到我们能够离开,把你带去美国。”
“求求你!求求你!别这样!”他哽咽着,“我很怕那些地方。他们伤害我! 我不想去。”
“没有人会伤害你。再也不会了。”
“他们会的!他们总是说他们不会,但他们说谎!他们说谎!求求你,真主 啊!”
我用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痕。“酸苹果,记得吗?这就像一个酸苹果。”我 轻声说。
“不,它不是。不要那些地方。天,天啦!求求你,别这样!”他浑身颤抖, 涕泗俱下。
“嘘。”我把他拉近,抱着他颤抖的身体。“嘘。会没事的。我们会一起回 家。你会看到的,没事的。”
他的声音被我的胸膛闷住,但我能听到话里的痛苦。“求求你答应我你不会 这么做!天啊,阿米尔老爷!求求你答应我你不会!”
我如何能答应呢?我抱着他,紧紧抱着,前后摇晃。他的泪水滴进我的衣裳, 直到泪流干了,直到不再颤抖了,直到惊恐的哀求变成听不清的喃喃自语。我等着,摇着他,直到他呼吸缓下来,身体松弛。我想起曾经从某个地方看来的一句 话:孩子们就是这样对付恐惧:他们睡觉。
我抱他上床,把他放下。然后我躺在自己床上,望着窗外伊斯兰堡上方紫色 的天空。
电话将我惊醒的时候,天已经全黑了。我揉揉眼睛,旋开床头灯。刚过晚上10点半,我睡了将近三个小时。我拿起话筒。“喂?”
“美国打来的电话。”费亚兹先生的声音。
“谢谢。”我说。浴室的灯光亮着,索拉博又在洗澡了。电话传来两声按键 声,然后是索拉雅的声音。“你好!”她声音振奋。
“嗨。”
“你跟那个律师谈得怎样?” 我把费萨尔的建议告诉她。“好了,你可以忘了它,”她说,“我们不用那么做。”
我坐起来。“什么?为什么?怎么回事?”
“我接到沙利夫舅舅的回电了。他说关键是把索拉博送进这个国家。只要他 进来,就有很多把他留下的办法。所以他给几个在移民局的朋友打了电话。他今晚给我回电,说他很有把握能替索拉博争取到人道主义签证。”
“不是开玩笑吧?”我说,“啊,谢谢真主!亲爱的沙利夫太好了!”
“我知道。不管怎样,我们可以当保证人。一切会很快的。他说那种签证有 效期一年,足够我们申请收养请求了。”
“这样最好了,索拉雅。对吧?”
“看起来是的。”她说。她的声音很快乐。我说我爱她,她说她也爱我。我 们挂上电话。
“索拉博!”我喊道,从床上起来,“我有个好消息。”我敲着浴室的门,“索拉博!亲爱的索拉雅刚才从加利福尼亚打电话来。我们不用把你放到恤孤院 了,索拉博。我们就要去美国了,你和我。你听到吗?我们就要去美国了!”
我推开门,走进浴室。 刹那间我跪倒在地,放声大叫。我牙齿打颤,不断大叫。叫得我的喉咙快要裂开,叫得我的胸膛快要炸开。
后来,他们说救护车来了之后我还不停叫着。